110西郊试枪惊冷镝上巳寒宴散暖春(2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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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吴灼抿紧嘴唇,默默承受着这一切。汗水浸湿了她的内衫,又被寒风吹冷。肌肉的酸痛和精神的极度集中让她感到疲惫,但眼底那簇火苗却越烧越旺。这是一种混合着好胜心、证明欲,以及某种……不愿让他失望的复杂情绪。
  临近傍晚,风势渐大,移动靶在风中摇摆得更厉害,难度倍增。吴灼的命中率开始下降,七环、甚至六环的成绩也开始出现。疲惫和挫折感如同潮水般涌来。
  就在她又一次脱靶,手臂酸麻地垂下时,吴道时走到了她面前。
  他没有说话,只是伸出手。吴灼愣了一下,将手中的勃朗宁递了过去。
  吴道时接过枪,动作娴熟地检查了一下,然后转身,面向狂风中最飘忽的一个靶子。他没有刻意瞄准,只是随意地抬臂,整个动作流畅自然,仿佛只是抬手拂去眼前的灰尘。
  “砰!”
  枪声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!干脆利落!
  远处,那个在风中剧烈晃动的黑碟,中心应声爆开一团烟尘!
  “十环!”报靶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。
  吴道时缓缓放下枪,递还给吴灼,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。“风速,西北偏西,四级。靶子晃动频率,每秒两次。提前量,右三寸,上两寸。”他报出一串冰冷的数据,然后看向吴灼,目光深邃,“看清楚了吗?不是靶子动了,是你的心动了。”
  这句话,如同一记重锤,敲在吴灼的心上。她怔怔地看着他,看着他冷静无波的侧脸,又看向远处那枚被精准命中的靶心。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涌上心头。她之前的努力,似乎总是在与外在的变量较劲,而忽略了对自身内心稳定的极致锤炼。
  他是在告诉她,真正的精准,源于内心的绝对平静和强大,足以无视一切外界的干扰。
  吴道时不再看她,转身走向场边,留下吴灼一人站在原地,握着那支还残留着他体温的手枪,心中波涛汹涌。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与远处兄长挺拔而孤绝的背影,构成一幅充满张力与无声交流的画面。
  春寒依旧料峭,但吴灼感觉自己的身体里,有一股新的力量正在破土而出。她再次举枪,瞄准风中那个摇曳不定的靶心,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。八环,只是一个开始。她要征服的,不仅是移动的靶心,更是自己那颗因他而悸动、却必须学会冷静的心。而那个赋予她这一切的男人,正以他独有的、冷酷又深刻的方式,一步步将她塑造成他期望的模样,也一步步,更深地嵌入她的生命轨迹。
  *****
  民国二十三年,农历甲戌年三月初三,上巳节。
  北平的春意终于挣脱了料峭寒风的桎梏,什锦花园内的草木抽出了嫩绿的新芽,几株晚开的玉兰缀着毛茸茸的花苞,在午后暖阳下泛着莹润的光泽。连空气都带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、湿润的清新气息。
  然而,宅邸深处,却弥漫着一种与这盎然春意格格不入的、压抑的沉寂。自前年冬吴镇岳猝然离世,这座宅院已许久未闻宴饮之声。今日,这沉寂被刻意地打破了。
  花厅内,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,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一张红木圆桌已布置妥当,铺着素净的月白桌布,取代了往日的喜庆颜色。餐具是整套的淡青色薄胎瓷,温润典雅,却透着一股清冷。
  女主人张佩如端坐主位,一身深紫色暗纹织锦旗袍,外罩一件玄青色贡缎长背心,虽极力维持着往日的端庄体面,但消瘦的脸颊和眼底无法掩饰的灰败之气,却昭示着病体沉疴。她强打着精神,吩咐下人布菜,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:“都摆上吧,按旧例,添几样应节的。”
  管家吴碌躬身应着,指挥着几个留下的、神色同样带着几分惶然与不舍的老仆,将菜肴一一端上。皆是上巳节的时令食谱:
  冷盘四样:香椿芽拌豆腐,嫩黄的香椿衬着雪白的豆腐,清新爽口;荠菜春卷,炸得金黄酥脆,馅心是初春最鲜嫩的荠菜;酱汁熏鱼,用的是开春后肥美的草鱼,先炸后浸,滋味浓郁;还有一碟五香蚕豆,粉糯咸香。
  热炒数品:韭菜炒螺肉,取“夜雨剪春韭”之意,螺肉鲜嫩;虾籽烧春笋,笋尖脆嫩,虾籽提鲜;清炒豌豆苗,碧绿生青,满是春天气息。
  汤羹一道:腌笃鲜。这是江南上巳的经典,用冬日腌制的咸肉与鲜嫩的春笋、百叶结一同慢火笃煮,汤色乳白,咸鲜交融,暖胃暖心。
  主食点心:艾草青团,糯叽叽的外皮包裹着豆沙或芝麻馅,染着淡淡的艾草清香;还有一碟精巧的春饼,薄如蝉翼,配着炒合菜卷食。
  菜式精致,色香味俱是上乘,努力还原着往昔节庆的氛围。然而,席间的空气却凝重得化不开。
  吴道时率先步入花厅,依旧是一身笔挺的戎装,风纪扣严谨,只是肩章上的冷光在春日暖阳下,似乎也柔和了几分。他目光扫过满桌菜肴,最后落在母亲越发憔悴的脸上,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色,随即被惯常的冷硬覆盖。他沉默地在她右手边坐下,身姿笔挺,像一尊守护神,也像一座无形的大山,压得席间气氛更沉。
  紧接着,吴灼牵着吴树的手走了进来。吴灼穿着一身藕荷色提花软缎旗袍,颜色素净,只在领口别了一枚小小的珍珠别针,守孝的痕迹依旧明显。她脸上施了薄粉,试图掩盖连日来的疲惫,但眼底的复杂心绪却难以尽藏。吴树穿着新做的藏蓝学生装,小脸绷得紧紧的,少了往日的跳脱,大眼睛里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远行的不安和困惑。
  “母亲。”兄妹二人齐声唤道,声音在寂静的花厅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  张佩如抬起眼,目光缓缓掠过子女的脸庞,嘴角努力牵起一丝极淡的、带着苦涩的笑意:“都坐吧。今日上巳,一家人……吃顿团圆饭。” “团圆”二字,她说得异常缓慢,带着千斤重量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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