买活 第568节(3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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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至于那些生活在化外荒芜之地,无法耕种,只能靠放牧为生的人群,性情简单激烈,大喜大悲,比汉人要更极端,多少也是因为糖分摄入严重不足的缘故。崇虞山认为,这些游牧种族,在和买地开展贸易之后,性格不约而同都会温顺许多,这里固然有买地军威震慑的关系,但也有很大的可能,和买地提供的充足主食有关。
  得了好处翻脸不认人的事情,虽然不智,但自古以来,损人不利己的人到处都有,而买地到目前为止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,好心总有好报,可能也和主食带来的充足糖分有很强的关联性。
  如果这么说的话,那么,买活军的崛起,简直可以说是粮食的胜利,或者说是糖分的扩张和胜利了。作为食物的来源,糖的呈现的确是非常多样的,除了纯粹的白糖、红糖乃至甜味的果实之外,大米、小麦、玉米红薯等等一切,提供的其实都是糖分的另一种形式。
  而这些东西对袋鼠地的土著来说,也的确是相当宝贵的,因为条件的限制,他们先天就无法获取足够的糖分,崇虞山在危险峡遇到那些敢于上来和大木号叫板的土著时,就产生这种怀疑了,“用族群天性来解释,我认为不是很通顺,毕竟这些土著,从外表观察来看,和南洋也时常见到的矮黑人种,还是很相似的,但南洋土著的性格就相对很温顺。”
  相反,从糖分的摄入来解释的话,就什么都能对得上了——矮黑人种的长相,是遍布于整个南洋乃至于东瀛南面岛群的,而且部落开化程度也都不是很高,可就只有生活在危险峡两岸,乃至于东岛的土著,性格特别凶猛暴躁,不讲理起来甚至连明显强于自己的敌人都敢攻击。在基因源头差异不大的情况下,那就可能是后天饮食习惯带来的影响。崇虞山说,“让他们多吃点碳水,再观察观察,看看性格有没有改变,就知道这个办法是否管用了。”
  与生俱来,传承了多少代的血性什么的,难道说穿了居然是因为饮食习惯的影响吗?听着多少有点儿戏了,庄长寿听得一愣一愣的,从此对于那个无名俘虏,倒也更多了几分兴趣,没事就过去观察一二,就想看着他能把自己的凶性给保留多久。
  还真别说,这饼子给管饱了几顿,人的变化就显现出来了——刚上船的时候,看得出来他是相当紧张的,哪怕是垂头休息,也还有一根弦是绷紧了的,好像稍微一点风吹草动,都能立刻惊跳起来一样。但一个饼子下肚后,他很显然地就有点儿晕饭了,和饮醉了酒一样,晕晕乎乎的,头直往下点,哪怕是被绑缚着,也还是情不自禁地打着鼾,好像是熟睡了一会儿,这才突然在一个点头后惊醒了,左右望着,呈现出了惊讶的模样来。
  其实,从养生来说,饭后欲醉不是什么好事,说明血糖水平太高了,对华夏百姓来说,这是要注意控制食量的标志——买地现在养生之风盛行,尤其是富贵人家中,对于消渴症的介绍和预防,重视程度是别处难以想象的,庄长寿对此还是知之甚详的。
  但话又说回来了,一个饼子而已,并不算是过量,而且还是杂粮,就算是消渴病人,这也是常规的饭量,至少庄长寿吃一个饼子就不会有任何问题。这大概是因为这俘虏的食谱中,从没有过这么丰盛的碳水,身体一时还没有适应,才有这么明显的反应吧。
  之后的几天时间里,这样的现象是一再重演的,俘虏对于每顿带来分享的食物,再也没有丝毫的抗拒了,而且,那种疯狂执拗的反抗意志,消失得也很快,仅仅是第二天,人们就可以把他从柱子上放下来了,只是用一根绳子,把他栓在船舷边上,他也没有借此疯狂的挑衅、攻击船员,没想着逃跑,甚至很快就学会了在船舷外如厕——
  这种主动模仿、学习他人的现象,是有重要意义的,这就说明他已经在心理上降低了对于大木号众人的敌意,开始从不由分说的攻击战斗,宁死不休,转变为试图交流和学习的模式。同时对于交替来分享食物的祖天寿和崇虞山,自然也表现出了特别的亲近。
  但是,这种改变到底是因为吃多了淀粉,还是因为他虽然被俘虏了,但却没有被虐待,大家待他挺不错,而且还前所未有的每顿都能吃饱饭呢?
  这一点,庄长寿认为是可以商榷的,反正他能肯定的是,这俘虏在平时吃得肯定没有这么饱足。毕竟游猎采集,听起来很潇洒,但饥一顿饱一顿,忍饥挨饿才是常态。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部落争先恐后地往定耕去发展,只要有一点可能都更愿意定耕——人都不傻,这肯定是因为定耕的日子过得好啊。
  去过彩云道,见识过那么多游耕部落往定耕转化的庄长寿,对于这点还是深信不疑的。他也眼看着这个俘虏开始长起肉来了——本来,他非常的精瘦,皮下几乎没有什么脂肪,大腿上的肉都是一条条的,但三四天过去,他的脸颊显著地丰满了,肚子上的肌肉线条,也变得模糊起来。
  这说明他之前的能量摄入肯定没有现在这么高,而庄长寿算了一下食量,发现这俘虏这几天吃得,在华夏也不算多,这就可见他从前的日子过得有多苦,身体对于能量的转化效率,又有多么的高了。
  性格的转变,是因为过上了好日子,还是因为吃起淀粉来了?这疑惑估计连俘虏本身都无法解答,但至少现在他对于淀粉要适应得多了——食量比之前大了,但晕碳昏睡的情况没之前那么严重,现在一顿能吃到三个饼子才会昏睡过去,两个都还行。
  不过,他对熟睡的态度也不如之前那么抵触,吃饱了便坦然鼓腹躺着,甚至还会主动打起小呼噜,小睡起来。同时,他一见到崇虞山带着食物出现,便对他绽放出热情的笑容,并且多次指着食物,吱吱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,涌现了交流的愿望。
  “没有人能抵住糖分的攻陷,这是人类基因深处的弱点。想要人温顺,就多给他尝点甜头。”
  崇虞山满意地对庄长寿如此评价着,随后便开始投入地和俘虏互相学习起语言来了。在这件事上,买活军的经验倒是很丰富的,跨语言的互相教育学习,进一步的扫盲,他们有大量的实战案例,甚至还发展出了定制的教科书。像是崇虞山这种探险队的科学家,还会抽时间兼修几门课,从实用角度,通过语言的发达程度,来判断部落文明处于什么阶段。
  “他们部落大概有七十多人,算是相当强盛的大部落了,但语言阶段还很早期,他们的手语比语言还要发达,这个特征,和非洲很多狩猎部落是一致的。他们用不上说太多复杂的话,甚至连名字都不是必须的,因为人太少了,互相都认识,没有必要特意起一个名字来区分。”
  等船只差不多要回到吉亨城的时候,崇虞山已经大概把这个俘虏的情况都给弄明白了,还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‘初友’,意寓着这是买活军在袋鼠地交到的第一个土著朋友。
  “初友的这个部落,组织形式也比较松散,没有严格的族规,大家都围绕着首领,听从他的吩咐做事,大家一起狩猎到的食物,也由首领进行分配。不过,在食物不足的时候,年轻的小伙子也常常出去游荡,有时候回来,有时候就不回来了,加入新的部族,或者就是死在外头了。”
  初友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游荡的小伙子,惦记着上回部落一起发现的宝藏地,因而返回在周围窥伺,又试图攻击落单的崇虞山,这样才被大木号抓住。这么看来,他对淀粉的嗜好,其实从一开始就暴露了——他惦记着的无非是补给点这里包裹埋藏起来的储备粮吧!
  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完成这么复杂的交流的,但崇虞山已经会说至少七十个土著语的单词了,与此同时,祖天寿才刚学会两个,而初友至少都学会了十个最基本的汉语词,第一个当然是‘饼’,第二个则是‘好吃’,接下来理所当然会从天、地、水、海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开始互相学习。
  崇虞山这里还有很多他给袋鼠地的动物和昆虫做的素描,使得学习的进度大大的加快了,初友也可以指着图画告诉他们,袋鼠是这里最重要的猎物,大家用什么手势和称呼来指代袋鼠——这里省去了一些初友因为图画的精美大惊失色,想把他们当成神明来崇拜的环节。
  毕竟,在和土著打交道的时候,这样的情况是屡见不鲜的,土著一旦发现这些外来的怪人,掌握了在他们看来匪夷所思的技术,往往第一个反应就是对他们进行膜拜和祈求,指望外来人保佑自己风调雨顺,解决生活中的一切难题。
  如果这样想的话,那六姐和活死人的关系,她在民间拥有的广泛崇拜,其实,是否也是土著对外来人的膜拜?活死人和这些茹毛饮血的野兽,又有什么区别呢?
  庄长寿看着崇虞山阻止初友膜拜自己时,也不由得兴起了这样的念头,并且本能地握了一下胸前的小像——他感受到了一丝分明的讽刺,因为这显然的矛盾:一方面,他对这种现象的本质似乎是看得明明白白的,可另一方面,不仅仅是庄长寿携带六姐小像,大木号上上下下,除了直接认识谢六姐的郑大木之外,其余船员,包括黄秀妹船长,基本都拥有一尊以上的六姐小像,这又是摆在这里的事实。
  哪怕是上国子民,见过了世间的光怪奇景,享过初友无法想象的福分,可庄长寿和初友之间,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?他有什么资格轻视初友呢?
  当然,庄长寿本来对初友也很客气,并没有因为他的局限而鄙薄欺负他,但这种客气,到底是基于内心的念头,还是黄秀妹的命令,或许其实初友也是能感受到的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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