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节(2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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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在这静悄悄的夜晚,他的思绪象泛滥的春水一般。过去的,现在的,未来的,无数流逝的经历和漫无边际的想象在脑子里杂乱地搅混在一起,皎洁如雪的月光洒在窗户上,把秀莲春节时剪的窗画都清晰地映照了出来:一只卷尾巴的小狗,两只顶架的山羊,一双踏在梅花枝上的喜鹊……少安猛然听见外面什么地方有人说话的声音。
  他的心一惊:这时候外面怎么可能有人呢?
  他在被窝里轻轻抬起头,支梭起耳朵,可又没听见什么,是不是他产生了错觉?
  他正准备把头放到枕头上,却又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——这下确切地听见了,似乎就在外面院子里,而且声音很低,就象传说中的神鬼那般絮絮叨叨……少安尽管不迷信,头皮也忍不住一阵发麻。他本来想叫醒妻子,但又怕惊吓了她。他就一个人悄悄爬起来溜下炕,站在门背后听了一阵——仍然能听见那声音!
  他于是顺手在门圪崂里拿了一把铁锨,然后悄悄开了门,蹑手蹑脚来到院子里。
  院子被月光照得如同白昼。
  他仔细听了一下,发现那奇怪的说话声来自过去拴牲口的窑洞中。
  少安紧张地操着家伙,放轻脚步溜到这个敞口子窑洞前。啊!原来这竟然是田万江老汉!
  老汉没有发现他,立在当初安放石槽的土台子前,仍然喃喃地说道:“……大概都不应时吃夜草了……谁能在半夜里几回价起来添草添料呢……唉,牲灵不懂人言呀,只能活活受罪……”孙少安忍不住鼻子一酸。他眼窝热辣辣地走到了田万江老汉面前。
  万江老汉吓了一跳,接着便嘴一咧,蹲在地上淌起了眼泪。
  原来他是在对那些已经被分走的牲口说话!
  人碍…
  少安也蹲下来,说:“大叔,我知道你心里难过。队里的牲灵你喂养了好多年,有了感情,舍不得离开它们。石头在怀里揣三年都热哩,更不要说牲灵了。你不要担心,庄稼人谁不看重牲灵?分到个人手里,都会精心喂养的。再说,这些牲灵都在村里,你要是想它们,随时都能去看望哩……”万江老汉这才两把揩掉皱纹脸上的泪水,不好意思地笑了,对队长说:“唉,我起夜起惯了,睡不踏实,就跑到这里来了……这不由人嘛!”
  少安也笑了,说:“今晚上我也睡不着,干脆让我把旱烟拿来,咱两个拉话吧。我还有点好旱烟哩,头茬,我爸喷上烧酒蒸的!”
  少安于是又转回家里,尽量不惊动睡熟的妻子,拿了烟布袋和卷烟的纸条,悄悄溜出了门。
  他来到隔壁饲养室,和田万江老汉面对面蹲在一块,一边抽烟,一边拉话。这两个被生活的变化弄得睡不着觉的庄稼人,竟然一直呆到庙坪山那边亮起了白色……天大明以后,仍然精神抖擞的孙少安,就吆喝起一家人,来到了他的烧砖窑前。
  在亲人们的注视下,他用微微发抖的手划着一根火柴,庄严地点燃了那团希望的火焰。
  清晨,在双水村上空,升起了一片浓重的烟雾……
  ---第十一章
  第十一章
  在村里和家里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时候,孙少平却陷入了极大的苦恼之中。
  三年的教师生涯结束了,他不得不回家当了农民。
  他倒不仅仅是为此而苦恼。迄今为止,他还不敢想象改变自己的农民身份。当农民就当农民,这没有什么可说的。无数象他这样的青年,不都是用双手劳动来生活吗?他,农民孙玉厚的儿子,继承父业也可以说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。但他不能排除自己的苦恼。
  这些苦恼首先发自一个青年自立意识的巨大觉醒。
  是的,他很快就满二十二岁——这个年龄,对于农村青年来说,已经完全可以独当门户了。
  可是,他现在仍象一个不成事的孩子一样生活在一大家人之中。父母亲和大哥是主事人,他只是在他们设计的生活框架中干自己的一份活。作为一个已经意识到自己男性尊严的人,孙少平在心灵深处感到痛苦。这决不是说他想在家里“掌权”。不,在这一大家人中,父亲和大哥当然应该是当家人。说实话,即便是现在让他来主持这个“集体”,他也干不了……由此看来,他无法从这个现实中挣脱。
  但他的确渴望独立地寻找自己的生活啊!这并不是说他奢想改变自己的地位和处境——不,哪怕比当农民更苦,只要他象一个男子汉那样去生活一生,他就心满意足了。
  无论是幸福还是苦难,无论是光荣还是屈辱,让他自己来遭遇和承受吧!
  他向往的正是这一点。
  其实,我们知道,这种意识在他高中毕业时就产生了,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生活的变迁,他内心这种要求表现得更为强烈罢了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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