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京十五日 第5节(2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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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于谦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官,骤然担负起这等重压,心中自然也害怕得紧。只是他生性天真固执,坚信危局之下,总得有人挺身而出。若非如此,于谦当初便不会从行人司跑去锦衣卫去管闲事了。
  “受任于败军之际,奉命于危难之间……”于谦在马上轻轻吟诵着,这是《出师表》里于谦最喜欢的两句话。说来也怪,唇间一送出声音,他忐忑的心情便逐渐平静下来。古人云:志随言起,意从文抒,果然是诚不我欺啊。于谦心中暗暗想到,看向前方的眼神又亮了几分。攥紧缰绳的双手,慢慢变为虚握。
  他胯下那匹坐骑,从缰绳的松紧中感受到了主人心意,比刚才走得更加平稳与坚定。
  这一人一骑踏过西皇城根南街,很快回到了崇德街前的锦衣卫官署前。于谦小心地翻身跳下马,走进院子,正看见前院里一群小旗和力士在东奔西走,喧腾不已。那位先前去码头报信的老千户,此时握着自己那把破旧的绣春刀,在院子当中烦躁地来回踱步。
  码头刚刚传来确切消息,南京锦衣卫一正一副两位长官,在东水关俱已罹难。此时司内群龙无首,难怪会乱成这样。
  老千户一看于谦又来了,正要呵斥,可眼睛瞥到他身后还牵着一匹高头大马,那马的辔头外皮裹着一圈紫锦,当即反应过来,这小子必是得了圣眷!老千户抖了抖嘴角,努力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,迎了上去。
  于谦没有多啰嗦,先向他通报了玄津桥遇刺。老千户大惊失色,那柄旧刀“当啷”一声砸在石板地上。现在襄城伯昏迷不醒,三保太监居然也出事了,那我该向谁汇报?该听谁的指挥?接下来又该做什么?
  看到老千户那一副茫然的表情,于谦心中升起一股鄙夷。南京城养出一堆尸位素餐的官员,看来锦衣卫也未能免俗。这些人跟推磨的驴子似的,不用鞭子抽就不会主动转圈。
  “东宫已归还皇城,等一下自然会有正式文告发下。”
  于谦先安抚了一句,然后掏出过城铁牌一晃:“我奉太子之令,要先提见犯人吴定缘,还请千户前面带路。”老千户只能恭敬道一声喏,心里嘀咕,难道太子是让这小官来接管锦衣卫?
  于谦不知道也不关心这些小心思,快步迈入内狱,径直来到最里一间。他让老千户守住外头,然后单独走了进去。刚一进去,里面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就响起来了:“小杏仁儿,外头又出事了吧?”
  于谦强迫自己忽略掉这个讨厌的称呼,板着脸把玄津桥的事说给他听。吴定缘啧了一声,却没再说什么,现在说什么都晚了。
  从气窗透进牢房的三道浅黄色光柱,缓缓有致地向西移动着。于谦知道光阴宝贵,索性单刀直入:“东宫屡遭凶险,留都危在旦夕。太子已颁下钧旨,要我们去查明背后主谋。”
  吴定缘“噗嗤”一声笑出声来:“我们?”
  “是的,你和我。”他唯恐吴定缘不信,亮出过城铁牌:“殿下已亲赐马、牌,准你我入詹事府奉职,特进缉事。”
  “哟,行人司的冷菜羹换做詹事府的烧猪臀,小杏仁儿你的造化真来喽。”
  “这一层身份,是为了方便我等行事,不是拿来炫耀的。”不知为何,于谦一跟这家伙对上话,便有一种压抑不住要吼出来的冲动。
  吴定缘眯着眼睛端详了他一番,晃动脖颈:“我就不明白了。南京城里做官的比秦淮河畔的嫖客还多,干嘛非让我去不可?”于谦沉声道:“因为太子在留都能信任的,就只有你我而已。听明白了吗?只有你我两人而已!”
  他没有过多解释,相信以吴定缘的脑子,能猜出为什么。吴定缘却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来:“莫来诓我。太子一念起我来,只怕恨不得撕开卵蛋咬断屌,又怎么会找一个蔑篙子来查案。”
  这一通言语粗鄙得让于谦直皱眉头。他强忍不适道:“吴定缘,我看得出来,你乃是腹有鳞甲之辈,绝非池中能容,又何必百般遮掩?我不知你平日为何甘于自污,但现在朝廷需要你舒展爪牙,危身奉上,为臣子者又岂能推脱?”
  这一番慷慨激昂如惊涛拍岸,声势惊人。可是“崖岸”却依旧岿然不动,他的神情表示,大概没听懂这文绉绉的词……牢房里一度陷入尴尬的沉默。于谦有些绝望地喝道:“总之现在太子要你来查案,你说吧,到底要怎样才肯答应?”吴定缘展颜一笑:“换了赵元帅来谈,这事儿才有得聊。”
  赵元帅即是财神赵公明。于谦没想到,这惫懒的“蔑篙子”竟提出如此可笑的要求:“你是应天府捕吏,捉贼是份内之事,居然还要钱?”
  吴定缘不屑道:“小杏仁儿你是第一天做官?连县里的防夫下乡拿人,都得补贴几分工食钱,太子总不能差饿兵罢?”
  “你若办成此事,太子绝不会吝于封赏,又何必急于这一时!”于谦的方下巴一颤一颤,觉得自己快成菱角市里的老妪,跟人一枚铜板一枚铜板地讨价还价。吴定缘撇撇嘴,索性把眼睛闭上,一副无所谓的嘴脸。
  于谦哪里见识过这街巷争讨的无赖手段,他看看窗外天光,只好一咬牙:“你要多少?”
  “八成纹银三百两,十沉取头。”
  八成是指成色;“十沉”是说要全部现银,不要宝钞或别的折色;“取头”意思是一次先行付清。于谦听到这里,忍不住怒喝道:“大胆!你不怕杀头吗?”
  自从永乐以来,朝廷一直明令禁止民间以金银做交易,须用宝钞,违者重罚。吴定缘这么要求,根本就是公然违法。谁知吴定缘翻了翻眼皮,语带嘲弄:“这么守法,你是刚从三佛齐来中原的外夷宾客么?”
  如今宝钞贬值得厉害,大家都半公开地用金银交易,官府也不怎么真管。这个小杏仁儿对世情也忒无知了。
  见他不说话了,于谦有些着急,他不明白这家伙为何执着于现银。倘若真把这案子破了,齐天的大功,酬一个参将的职位都有可能,岂不比这点小钱更好?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,难道这家伙真是个鼠目寸光的蠢物?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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