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章(49 / 11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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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谁知就这雨过天晴之际,葛小大突然响亮地冒出一句话来,“我早就要打她了!”他说,“她跟杨乃武狗屁倒灶,莫非当我是死人,会不晓得?以后她再敢跟姓杨的见面,我还要打她!”说完,衣袖一甩,扬长出门。
  包括小白菜在内,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异莫名,猥琐的葛小大,居然有此乾纲一振的表现,实在想不到。当然,小白菜的感觉更为复杂,惊异之外还有羞惭惶恐,等定一定神想到应该有激烈的反应,力表清白时,却是时机已错过了。
  喻师母的感受,亦与女儿大致相同,内疚在心,话就说不响了。沈媒婆看着她们母女,微微冷笑。“寒天吃冰水,点点在心头!”她说,“亲家母,你亦不要怪我们小大了,你女儿心里自己明白。”说完,掉身而去。
  剩下王心培夫妇,与门外探头探脑在看热闹的左邻右舍,视线都落在小白菜脸上,这就逼得她非唱一出独角戏不可了。
  “冤枉啊!娘,你听小大这样子冤枉我!”她拉住喻师母,拍手顿足地放声长号。
  九月十二日发榜,其实,九月十一日就有消息了。这天正午一过,内外帘官齐集至公堂,在主考主持之下,开始揭晓写榜。榜从第六名写起,每揭晓一名,立刻就有一张写上名次姓名的纸条从门缝塞出来,“报房”接到随即飞快地去报喜领赏。
  候榜的举子,自然个个焦灼不安;而考官的心情却各各不同。没有至亲好友赴考的考官,此时责任已了,唯感轻松,否则就不免关切,但却不至于紧张。唯有刘锡彤是例外。
  事情巧得很,通了关节的那一卷,恰好分到他那一房。文章不好,却无差错,荐了上去,主考徐致祥看在他的年纪分上,勉强取了。但事后越想越奇怪,照杨乃武的才情,决不至于做出那样蹩脚的文章。此是何等大事?即令有关节,文章做得好,岂不更有把握!依杨乃武的性格,决不会这么大意。
  因此,他渴望着早早揭晓杨乃武的名字——他所荐的有关节的那一卷,取在第九十八名,要拆开原卷的弥封,是杨乃武三字,他才能放心。
  “第七十二名,”书吏高声唱道,“杨乃武,余杭县。”
  刘锡彤大惊!明明是第九十八名,怎么会变了第七十二名?是名次改过了,还是别有缘故?倘或名次未改,那么第九十八名又是谁呢?
  弥封拆到第九十八名时,刘锡彤不但屏住呼吸,并且遮掌耳后,自觉年纪大了,不这样听不清楚。其实,那是多余的,写榜之时,堂下执事官员、各类杂役、管号舍照料举子的号军,以及内外帘官随带入闱的家人听差,总有上千人之多,却都肃静无哗,纵使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,但唱名的声音,响彻内外,无所不闻。刘锡彤那样做,只是过于关切紧张而已。
  “第九十八名,赵仲文,余杭县。”
  一共十一个字,听得清清楚楚。刘锡彤惊愕之余,突然省悟,旋即浮起浓重的喜悦。赵仲文家是余杭县最殷实的富户,不想无意间收得这样一个阔门生,不但眼前就有一笔丰盛的贽敬,以后“三节两寿”——过年、端午、中秋三节,本人及太太的生日,照例是地方官公然收属下孝敬的时候,赵仲文受了栽植之恩,必有重礼。
  他很见杨乃武的情。心想,杨乃武必是自恃笔下来得,赤手空拳亦能中得这名举人。而关节不用可惜,又何以报答自己关顾之情,所以转赠赵仲文,等于为自己介绍了一个阔门生。等出闱之后相见,倒要好好抚慰他一番。
  出了闱,刘锡彤借一个做候补道的朋友家暂住。满心以为杨乃武会来谒见,谁知毫无踪影,就连赵仲文亦是第二天才上门的。门生帖子连贽敬一起送进来,拆开红包一看,只得二十四两银子一张银票,刘锡彤顿时变色。
  “挡驾!”他将帖子、红包重重往桌上一摔,“告诉他不见!我没有这样的门生。”
  刘升听主人谈过,已知道赵仲文这个举人是怎么来的。当下走近刘锡彤,在他耳际低声说道:“门生的贽敬,是有例规的,不便多送,送得太多了,不合情理。”
  这句话提醒了刘锡彤。贽敬多得出乎情理之外,当然会引起外间的猜疑,于老师及门生双方皆有不便。赵仲文为感恩而有所孝敬,当然是相见以后,当面奉上,此又何疑?
  “也罢!”他一时还抹不下脸来,只好用姑且宽恕的口吻对司阍说,“就见他一见。”
  一见之下,满面堆欢。赵仲文的礼数虽周到,神情却冷淡,更无当面另有孝敬之事。刘锡彤有些沉不住气了,特意点他一句:“老弟此次高中,完全得力于第一场第一篇文章的那个破题做得好!”
  这一点,点得很明白,但也是点在赵仲文的疮疤上。他心里在想:你卖关节,我买关节,都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!彼此心照不宣多好,何必还要用讥讽的口吻,丑表功一番?
  只为心里有此反感,赵仲文发了“大少爷脾气”,冷冷地答道:“是!老师的吩咐,门生也照办了!”
  这话令人诧异,“我,”刘锡彤说,“我吩咐过什么?府上虽在我辖下,我跟老弟却是初次谋面,从未通过音问。何来‘吩咐’二字?”
  听得这话,赵仲文知道其中大有文章。不过他是生意人的脑筋,而这件事又是不折不扣的交易行为。做生意讲究一手接一手,在他未曾跟刘锡彤直接有过联络,就没有必要来认这笔账。譬如进货,自己只要出足了价钱,而又有卖主可找,哪怕这笔货是贼赃,亦无责任。事主如来理论,不必招揽在自己身上,否则就变成自找麻烦,岂不是太傻了?
  何况,他花五百两银子买这名举人,就像捐笔银子为祖宗三代请个诰封一样,完全是面子虚好看的事,并无将本求利的打算,想在举人这个身份上有所生发。因为如此,越发觉得无所谓,便即轻轻松松地答道:“这话,老板该问原经手才是!”
  听得是这样的回答,刘锡彤气得说不出话,那种态度不像门生对老师,却似什么行号的大老板对待上门索讨货款的小客商。“原经手”那三字尤其难听,竟是明指他在出卖关节。是可忍,孰不可忍?
  然而,他还是忍下来了!想想既不能寻根问底去追索杨乃武对他说了些什么,更不能对这个新门生大发脾气。因为说到头来,“人、天”二字不管是送、是卖,关节总是真的。闹将起来,咸丰八年的往事可鉴——那一年戊午,顺天乡试出发弊案,主考大学士柏葰处斩,此外考官,还杀了三个;更有瘐死狱中的、充军的、革职的。这是他当年在京中亲眼所见,一想起来,不寒而栗,只有忍气吞声。
  “好,好!老弟见教得是!”说着,刘锡彤用抖颤的手端一端茶碗。
  这是官场中请客人告辞的暗示。赵仲文不懂这套规矩,犹然端坐不动。于是刘升高喊一声:“送客!”硬将赵仲文撵走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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